2007年4月23日星期一

心痛的感觉或者历史的骚味


 

那件突然的变故发生以后,我们都很心痛。而后,我们把这种感觉扩散出去,而后,大家似乎也都心痛起来,再而后,这心痛便流行开来,并且成为一种世贸。

当这样一种心痛不在流行,我被指派过了差不多一年的乡居生活,接受各色人等的呼来换去,不时被套上各类行头,频繁的更替着饰演的角色。那一段日子,整个生活有如变换着的七彩幻境,不断地有新的影响显现,更新我的人生体验。

一生中,很少有什么时候如当时这般有那么多的生灵走进自己的生活中折腾一番,间或还要刺激一下我敏感的神经。感谢这诸多的生灵,是他们的刺激,使我的神经赋就了承受世事沧桑的厚壳,或者说,使我具备了一个男人的所谓成熟。却也得同时吁请他们得原谅,因着时间得渐远,当初着诸多热热闹闹影响过我的生灵们,或则彼此间相互混淆,或则根本就被淡忘了——正如同一次剧烈得元素化合,那些参与了化合过程得元素,几曾存留过原有得形貌?

然而也有例外,譬如一位与我共事的老者。他那一头霜雪似的白发和那句拖着长腔的感叹,至今仍会鬼魅般地在我的脑际闪过,叫我的心灵为之冷战、抽紧:人生啊,就象石匠凿石头,不留下些到到来,靠什么证明你曾活过?——这话是他说给我听的,也好象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有一段时间,我的差事就是协助老者编纂乡史。

凿石头的感觉,刻道道的感觉,就为着这感觉,我们曾经心痛并且激动。而今,当老者把这一切道破的时候,我已经失却了凿石头的气力了。这种感觉,以知道乡居生活结束后,裁渐趋恢复。那以后,好长时间,我把自己关在书斋里,潜心修行所谓的学问,其孤傲与虔敬,犹如面壁的达摩,只是始终未曾有破壁一类的奇迹发生。

重回我乡居时的故地已时三年以后,白发老者已不再人世,他留下的十一卷尚未完稿的乡史,以及人们对他过往的枯干的说法:四十年代在交大读书,五十年代在朝鲜打仗,六十年代成了右派,七十年代回乡务农,现在他死了。这便是他在世上刻的道道了。他刻的很累、很苦、很辛酸,然而,我却担心,他未必是位好石匠。这世上象我这般在意这位老者的人原本不多,何况他留下的人生以及或则被历史的尘埃所深掩,或则冷落在僻远、凡常的所在,不具有多少的亮丽之色。

人生在世,能够为他人在意,为社会在意,进而位历史所在意,实在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平素里鸡毛蒜皮,吃喝拉撒,普天下太多的生灵皆如此运作人生,如此生存,固然难以千古。偶尔到名山大川窜游一番,在始皇帝辇行的地方撒泡尿,抑或在曹丞相阅兵之所吐口谈,虽则有失文雅,终究还曾把个凡俗的生灵在历史存留下的伟大骚味中浸润过数秒,如果再在历史的伟大遗迹上大书一行"**到此一游",庶几也算过了把瘾,虽然也还事千古不得,而且还可能被罚款。

文人的运命较凡常人好些,他们可以籍"立言"而不朽,古人所谓的"三不朽",最上境界的就是"立言"。大学时的古典文学先生们,最喜欢衿夸"文章千古事",那时候聆听老先生自得的叙说着文名的不朽,着实兴奋过一番,猴急着等待搭乘这能够穿越历史迷雾的方舟,以便使自己从被遗忘的境况中解脱出来。后来才发现,这也不过是痴人一梦,并不是写国几篇文章,出国个把本书就算"立言",这道理就如同不是每个会踢球的人都可以被称为"球星"一样。(即使是成了球星,其实也还是会速朽的。)现代的印刷术给了文人们一种幻觉,以为图书馆书架上那印有自己名字的册子真的是个玩艺。可以传之永久的。浸泡在防腐液中的生物不能算作生命,这道理也适用于文人的笔墨,只是文人不太情愿承认而已。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有名句云"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无穷已的"人生"其实无异于"年年相似"的江月,依叔本华的解释,不外是一种类的存载,生生不已的循环、重复,原本就是生命的本相。历史的巨人审视已逝的众生,就如同我们面对一大群闹哄哄的蚂蚁。在我们的眼中,大多数的蚂蚁都是同一模样;在历史的审视下,大多数的我们也顶戴着同样的名称"人",没有必要为着凡俗而不安吧。

为这一次伟大的心痛,可能会耗损元气,为着与历史结缘,多制造了股骚气,可能招致罚款;为着所谓的"立言",可能多制造出些文字垃圾。既然上帝给予我们的原本就是一副泯于众人的模样,又何必绞尽心力去追求伟大与永恒呢?

如果那位老者换活着,真想告诉他两句话,一句是我的一位同学说的:人有俗气的权力。一句是我说的:人认真真地活着,认认真真地等待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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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简介

孙永超,广电、广告策划人。复旦大学面壁8年,而后涉足广告及广电策划等领域,从事策划时间长达十余年,策划过的品牌数以十计,兼任上海电台主持达四年之久。并曾在复旦金仕达、上海因特耐、中国汽车电子商务网等企业担任要职。出版过《三毛传》(与陆士清、杨幼立合著)、《最后驿站》等畅销书,其中《三毛传》获中国图书金钥匙奖、并成为台湾高级中学跨校网路读书会的推荐书目。曾发表过电视市场策划研究、台港文化研究等领域研究论文多篇。现任职于上海大学影视学院。